刚毕业分配,是在基层工作。
大概不到一个月时间,那天总公司下来一位老者。嘘寒问暖闲聊几句,我听出他带有浓重的山东口音,便与他说起父亲的老家烟台。他来自不远的济南。
走之后,老师说他是解放前十几岁就跟着师傅做学徒学艺,一步步成功,成为皖北地区知名的技术指导。对新学生一向严厉著称。
老师指着我不断在高脚椅下晃悠的双脚说,这在他看来,是绝对不允许的。
我吐舌头。可见,他对我是宽厚之至了。
五年后,我被调去总公司。跟在他与另一位马姓的领导下做事。我的办公桌与他相对。
那时候他距离休只一年多时间。除去年底去基层年审,平日几乎赋闲。
有空的时候,常常对我兴致勃勃地说起过去。从少小时候跟师傅离家,端茶倒水挨打骂,说到师傅渐老,他一点点成长成为师傅年迈时候的依靠。从过去老旧的苏联产机器,说到现在的机械化设备。有时候还会教我做山东人最爱吃的饺子。
也有基层单位的机器坏,或是年旧失修需要保养,领导忙不颠儿地来请。每个人看他的眼神充满敬畏。
他带我欣然前往,不收费。少不了好酒好菜招待。他却并不喝酒,心血管毛病已是积累多年,有一次脑溢血,冲破鼻腔里的血管,用长长的棉纱条自喉底穿出鼻,死死勒住方才止住喷薄的血。
自此一直小心谨慎。
后来他离休。因为公司宿舍很近,我们仍然经常遇见。
有时候在早晨,他早起锻炼,手里拎着顺道在菜市买的蔬菜。有时候是傍晚,手里牵着放学的孩子。早些年是大孙女,后来是二孙子。两个乖巧的孩子在他身边一点点长大。他们的父母因为单位改革下岗出门打工,或是工作太忙无暇顾及幼儿。
最近一次遇见,我问他身体可好。
他那样爽快地答,好好好。你父亲可好?
身体都好好的,对老年人,是最好不过的事情。
然后很快,时间到八月的最后一天。
早晨上班,一进单位院内,只见一群人围着窃窃私语。有单位同事和几个陌生人。
他们说他在一早八点多走了。感冒几天不好,本打算今天住院,临走前,只打了一声咳嗽竟是要了一个老人的性命。
我和几个女同事站在单位门前,看拐角处人们里里外外的忙碌,很快有人搭出了灵蓬,新洗出来的照片是他四十多岁时候拍摄的。他儿女的朋友们撕扯着白布黑布做孝带与孝袖。已经成为少年的孙女孙子,眼睛红红的一脸的泪。
我们细数他的一生,竟是付出远远大于收获。甚至到死,亦是丝毫不肯向儿女索取一点点精神上的担忧、身体上的负累、和经济上沉重的负担。
我的心里渐渐浮出酸楚与疼痛,久久难以抑制。
付出一切,是一辈子的爱。
到死,却选择这样一瞬间的果断。
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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