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默许日期:2003-10-25
开到蘼荼花事了 文/默许
1
“有些事情你越想忘记,你就会记得越牢。当有些事情你无法得到时,你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要忘记。”
桑这一下午没有工作,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下午遇见嫣时的情景,那不可思异的偶遇仿佛是一只纤纤玉手,将沉淀在桑记忆深处的往昔一幕一幕翻开。
也许冥冥之中,真的有命运之神在编排着生命中所有的一切,得到或者失去,重逢或者别离。
他附身望着楼角那花圃里的玉兰树,枝头上那一株株淡淡的红,在昨夜的那一场雨里,显得格外鲜嫩。
想起小时候与她在家乡的玉兰树下嬉戏玩耍的情景,他的嘴角又一次浮现出不经意的笑容。
下午,桑的车在红灯前嘎然而止。
斑马线上,她款款地从他的车前走过,瘦身的旗袍,深蓝色底子上盛开了一朵含苞的白莲,长长的花径在腰身处转了一个优雅的弧度,弯至裙角只露出荷叶的一角。与手腕上的绿色镯子相配的,有一对水滴形状的绿色耳环,在耳边不停的晃悠——仿佛之间,他的心也跟着那一对耳环左右来回的晃悠个不停。
而当桑认出她就是嫣的时候,他惊异得几乎停止了心跳。
也许,与嫣之间,终是有着难以割舍的缘分吧?他在期待着晚上的约会。
2
夜,酒吧。
当看见嫣穿过大厅款款地由远而近走过来的时候,桑的心翻腾不息,有一种丝丝屡屡、难以言表疼痛。
也许把她让给林,是自己这一生中最不可原谅的错误吧。
错过,真的是世界上最最无法挽回的过错!
“有时候,真的觉得造物弄人。”她浅笑着坐下,“想不到我们还能重逢。”
“嫣——”他有些不知所措。
“你依旧没有变,一心慌就会用手指推眼镜。”她低头沉思。
也许,没有变的还有更多。他在心里回答。
大厅里汨汨地流淌着轻柔的音乐,如一泊宁静的湖。
可是,于波澜不惊之下的,是忐忑的心。
他为她点了一种淡淡的红酒。这种猩红的色彩印在她白色衣裙上,有一种颓废与腐败的美丽。
桑最喜欢就是白色的。白是最丰富冶艳的色彩,因为没有人知道那纯情下面掩藏了一种什么样的激情。
告诉我你的故事,一定发生了许多事情。
他为自己燃起一只香烟。目光穿过袅袅的烟雾,深深地看着她。
他端起酒杯,听她缓缓地述说。
那时候,嫣看桑的时候眼睛里一直好象有着什么的。可是当一天酒后,林醉的时候哭着对桑说,你那么优秀,嫣一定不会爱上我。于是,桑选择远离家乡的省城工作。那时候,并没有料到嫣的影子会一直不停地出现在他的梦里的。
“他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压力,我们过得并不轻松。”她的话没有一丝的凄然,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。
也许,从一开始,那个退出的决定就是错误的吧?不然,为什么他一直独自生活,而他们……
是不是都是这样呢,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反省?桑隔着薄薄地轻烟,思绪在过去和现在的时空里穿梭。
原本以为,时间就是最好的油漆,一刷子刷过,就可以把记忆里的一切都轻轻埋葬,永远不见天日;可是,总有一个契机,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到的不经意的触动,那表层的东西脱落,露出来的却仍然是不可以忘怀。
桑的心,开始抽搐地疼。
3
黑夜,如一泊浓浓的墨水渐渐地从窗口流进书房里,熏染了桑身边的一切。周遭由浅及深地变得模糊不清,惟有手里的香烟在浓墨一样的夜里时时泛起红色的亮点。
那沉淀在思绪最深处的东西,亦缓缓地泛滥和游离出来,愈来愈清晰,愈来愈迫近。
这终究是什么样的缘分呢?他和她不是相逢得太早,就是重逢得太晚。
刚才送她的车里,两人一直沉默到终点。
也许,都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吗?桑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是不是还怀有某种难以说清的希望。
楼角,他们握手言别。
“你……”她那犹豫的语气令桑立刻明白,这始终是他们无从逃避的话题,“你——呃,你不想知道林现在怎么样了吗?”
“有你,他应该很好吧?”桑突然感觉出一丝苦涩的醋意。他极力抑制着。
“一切演变成现在这样,我不知道,到底是应该感谢你,”良久,她说,“……还是,应该恨你。”
黑夜里,他疼惜地凝视着她。
这一个哀婉温驯的女子,曾经痴迷地等在他的身边,在许多年之后,竟然又出现在他的视线里,依旧如一株美丽的雪莲,婷婷玉立。她的眼神,她的气息,她的雍容,已经令他深深迷恋。
但是,现在,她是别人的。
他感到灵魂深处的疼痛和窒息。
“他对你,可好?”深深地吸了口气,他问。
“太晚了,”隔了许久,她说:“太晚了,你回去吧。”
真的太晚了!
夜,静静地深。
桑失眠了。
他一直咀嚼回味着嫣道别时候说的话。
太晚了。只是当时,她说的究竟是时间,还是在暗示他们的这次重逢呢?人生早已经陷入固定的格局,失去的,也早已经成为别人的珍品。没有什么力量能够令他或是她走出命定的一切道路。
一切,已经是已经了。
桑不停地告戒自己,忍受着约束自己灵魂的煎熬。
4
西苑是桑晚上最喜欢去的餐厅。
大厅里,KENNYG的萨克斯风乐曲,轻柔地回旋着,如薄雾一般漫湮于每一个角落,湿润着人们浮躁不安的心绪。
“不知道为什么,每次总要从钢琴曲联想到‘红楼’里薛宝钗的雍容华贵;可是,这种SAXOPHONE,怎么听怎么觉得有林黛玉一样的幽怨哀婉,有一种将死的气息……”
他奇怪她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比较,有几分道理,却又隐隐品味出一丝诡异。
这是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诱惑,一切恍然若梦。
因为是临窗的位置,一转头,就可以将对面高楼上斑斓闪耀的霓虹灯尽受眼底。
“其实,和大厅的灯火通明相比,也许我更适宜对面那样明暗不定的闪烁,她能够遮掩许多腐败和模糊的东西。”
她凝望着窗外,久久地沉默着。
他凝视着她,也久久地不出声。
“而这里——”许久之后,她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,“而这里的明亮通透让我无法遁形,有一种压迫的窒息。”
临近他们座位的墙上,悬挂着荷兰印象派画家文森特梵高的画,拾麦穗的妇人。
“梵高是怪异而另类的,他的画线条大胆纯粹,用色浓烈明亮,好象一个被压抑的灵魂饱含了激情,终于寻找到突破口,从他的画笔间迸发喷射出来;梵高的思想深处,一定是矛盾的。”
他把手里的酒杯碰了她的,接着说:“其实,这里不适应挂梵高的这幅画。”
“我不懂画。可是,我知道,梵高最后疯了,他割下自己耳朵,然后开枪自杀了。”说完,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。
“有时候,想要彻彻底底的醉一回,也不是那么容易。”她的声音突然嘶哑了。“可是,林却总是沉迷于酒色里。也许,他喜欢醉生梦死,所以根本就不想清醒了……”
“他为什么变成这样?”桑痛惜地问。
“得不到一个人的灵魂,要她的躯壳就会幸福吗?”
那么,那个灵魂飘荡在哪里?他不敢问。
子夜时分,依照惯例,CLASSIS会播放那部经典电影《人鬼情未了》的主题曲《UNCHAINEDMELODY》。
OH,MYLOVEMYDARLONGI‘VEHUVGEREDFOUYOUTOUCHALONGLONETIMEANDTIMEGOESBYSOSOLOWOLY……
“只有在好莱坞的电影里,才会有如此浪漫凄迷的美丽故事么?”她的眼睛里已经浮出微醉醺醺的迷茫。
四月的夜空,习习的微风中已经有了初夏的温热。
桑轻揽着步履蹒跚的她。
黑暗中,她的眼睛里漫出盈盈的泪光。
“带我走,好吗?”借着醉意,她突然抱住他,“你知不知道,好花堪折直需折,莫待无花空折枝。”
5
“桑。”耳畔,她的声音慵懒倦怠。
“嗯?”他转身从背后拥住她,吻着她的后颈。
“有人说,女人因为爱而性,男人因为性而爱。”她将一只手绻入他宽大的手掌中,“你会爱上我吗?”
“你令我迷惑。”他用另一手在她丰满的身体上游走。想到不久之前,他们的身体奔腾着汹涌的激情和欲望,以一种癫狂炽热的姿态纠缠驰骋,快乐颠峰的瞬间,桑有一种和她同归于尽的毁灭般爆发的错觉……
这样的感觉,令人有一丝诡异的迷乱。
“你好象是一团火……”
“我是一个女妖。”她转身面向他。“在将要为魔之前,我必须和你一夜欢娱,要你终身难忘。”
黑暗里,她的眼睛里幽幽的有一抹冰蓝,居然真的好象有一种不属于人间的妖魅。
始终,她只肯在黑暗里放纵。
“黑暗可以遮掩许多腐败和模糊的东西。”她说。
她的手环绕过他的腰,一寸一寸于脊背上蜿蜒而上游走,直至颈间发梢。
“而你是一只野兽。”她伸出舌尖轻轻地沿着他的唇画着圆圈,她的舌柔软而沁凉,却于瞬间又一次点燃他心中潜藏的火焰。
……
“我知道,你们见过了,”林的面孔在朦胧的背景里若隐若现。“我知道,你们背叛了我。”
“可是,她的灵魂从来没有属于过你。这算是背叛吗?我想让她开心。”
“你走了以后,你就成了一个影子,一直活在我们中间。我为了和你一样成功,疯狂地拼命。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事业了,可是,”他越说声音越高,“她说,她灵魂寂寞。哈哈哈哈……灵魂是什么?”
林的笑声空洞而遥远,“灵魂是什么?那东西是看不见的,我永远也追不到。”
灵魂是看不见的东西,那是永远也追不到的。也许,灵魂,不过是我们拿来做背叛的借口罢了……
他突然醒了,一身的大汗淋淋。
清醒的桑,身边没有了嫣。
灿烂的阳光在紧紧关闭着的窗帘上留下无数的皱褶。
如果不是他的衣服一片狼籍地丢在地上,他会以为昨夜的嫣与林一样,不过是一场梦……
然而,一夜春宵之后,嫣忽然失踪了。
她就好象空气中的水蒸汽一样,在桑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……
6
桑坐在工作室的窗前静静地回忆着与她的重逢。
一切总似乎有着几分难以言表的离奇,有一点奇怪的念头总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,这样的感觉如夜蝙蝠飞过一般地迅猛和令人难以预料。那到底是什么?他始终抓不住它们。
这让他焦虑不安。
窗外的玉兰树,绿叶已经开始茂密繁多,可是,枝头上的朵朵玉兰却在纷纷扬扬的风里一瓣瓣地凋谢了。
桑奇怪这世界竟会有这样的风景,一枝树上的生命,这边是朝气蓬勃的成长,那边却已经是枯萎颓败的落寞。
“开到荼蘼花事了,坐看落红空叹息。”这一刻,桑感到自己的心,终是老了。
也曾去她住的地方找过。
邻居们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,然后无声的摇头,仿佛他是一个有瘟疫的人。
莫非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骗局吗?可是自始自终她并没有对他有过任何要求;是她刻意要这么安排的结局吗?
他心中一阵戚惶。
“去这里看看吧。这里,你能够找到林。”邻居叹息了一声。
可是,这是一个戒毒所的地址。
“我梦见你们了。真好,我还能够做梦。”林淡淡地说,因为服用大量镇静剂的缘故,他的眼睛浑浊暗淡。看见桑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喜。仿佛,他们从来就不曾分离过这么许多年。
“她真漂亮……”停了停,他接着说;“我对你说,她的灵魂我看不见;你说你要让她的灵魂回到她的躯壳里……”
“是的,她很美。”看着他干涸的瞳仁,他感到震惊和心疼。
而且,我也做了同样的梦。他在心里说。
“我以为我有钱了就可以证明我不比你差,可是,在她的心里,我始终不如你。我花天酒地糟蹋自己,她从来都不在乎我。”
良久,他抬起头,看他一眼:“早知如此……”
早知如此,我不会把她让给你。
“我想现在补偿她。告诉我,她现在在哪里?”
然而,此刻的林却突然浑身颤抖,两只手烦躁不安地四处挠抓着。他已经听不见他说的任何话了。
他的眼睛死死地凝固在一个茫然混沌的地方,仿佛那是一个久远的世界,而他此时的躯体早以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。
医生飞快地冲进来,七手八脚地按住他。
桑无助地退出医护的人群,痛惜地望着这一个已经半是残废的人,心中一阵怆然,不觉双目滢然落泪。
告诉我,她现在在哪里?他在心里不停地问。
终于,他什么也没能够说出来。
7
“你要什么代价,是我的灵魂吗。”
“不,你的灵魂早已经是我的囊中物,我只要叫它一声,它便会过来。”
“那么你要的是什么。”
“你的余生,你所有的时间,你的一切回忆。”
——这是一个亦舒小说里的对白。她说,她喜欢这样的经典对白。
夜。
夜,似乎也开始倦怠了终日周而复始的黑,于是,也不再黑得那么浓郁纯粹。
虽然没有开灯,桑依然能够看得见房间里的一切,但,一切皆是模糊的,清晰展现的惟有记忆里深种的刻骨铭心。
……
“桑。”听见门外嫣的叫声,他恍然若梦。
“真的是你吗?”进来的,是真真切切的她,依旧是明眸皓齿,款款玉立。
他伸出手扶摸着她丝丝秀发,然后,用力将她拉进怀里。
你要什么做代价,是我的灵魂吗?我的灵魂就在这里,永远不会远离你。
那么,你还要什么?我的余生,我所有的时间,我的一切回忆,都在这里。
“不要再失踪了,让我照顾你。”
“听我说一个故事好吗?”她莞尔一笑,轻轻坐在他的腿上。
“有一对夫妻,女的一直就爱着别人。那是她男人永远也比不上的人。于是,男人因此而颓废,过上了腐烂堕落的生活,先是沉迷在酒色里,最后变本加厉染上了毒瘾。”
“我都知道了。”
“这个男人知道,他的一生已经完了,他将嫉恨累计在她的身上。毒瘾发作时就常常对她武力相加,清醒之后又哀求她不要离开他。”
桑的心,重又有了揪心的痛。她那冰蓝的瞳仁里,有一丝凄绝的艳丽。
“后来,他又一次毒瘾发作,这一次,他拿起了一把尖刀。”她微笑着解开衣服的纽扣,“然后,他在狂乱中把它刺进了她的身体……”
她的肌肤细腻雪白,在朦胧的夜里有一种变态的苍白。
这是桑熟悉的身体,可是,却不是桑眼睛里熟悉的身体。
春宵缱绻的时候,始终,她只肯在黑暗里放纵。
——黑暗,可以遮掩许多腐败和模糊的东西。
“明亮通透让我无法遁形,有一种压迫的窒息。”
“我喜欢听SAXOPHONE,怎么听怎么觉得有林黛玉一样的幽怨哀婉,有一种将死的气息……”
“我不懂画。可是,我知道,梵高最后疯了,他割下自己耳朵,然后开枪自杀了。”
“是不是只有在好莱坞的电影里,才会有如此浪漫凄迷的美丽故事么?”听着《人鬼情未了》主题歌的时候,她凄然地问。
她美丽得无以伦比的酮体上,有个一寸多宽的刀口,没有血,只豁然裂开着,象一只死人不能瞑目的眼睛……
“我是一个女妖。在将要为魔之前,我必须和你一夜欢娱。”
清朗明净的夜色里,和桑惊叫声同时而起的,有一种腐烂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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